拾得和尚

       众人在杨逍的逼视下消歇了插科打诨的心思。你瞧杨逍那满脸“我家小白菜不经逗谁再逗我跟谁急”的神情，看得众人啧啧称奇，却也体谅他“单身老汉拉扯女儿不易”的心境，都散开各自睡了。

       杨逍没有困意，独坐了一会不免又回想起最近种种，只觉绝处逢生，明尊保佑，又细细想了一回教中事务，困意更无，于是向外走去，顺手查视了一下各处边哨，只见各处尽忠职守，严谨设防，虽刚经历恶战，可各教众都是精神抖擞，心下不由大慰。

       走着走着，便走至地字门宿处，那地字门都是女子，是以与其他教众分开居住，住在稍远的石室内，不悔小昭亦住在这里。杨逍想起女儿，满心疼爱。走至不悔门前听了听动静，只听铁链拖动和收拾杯盏的声音一直响着，便知道二人没睡，于是轻轻喊了声“不悔”推开门去。门打开，一灯如豆，只有小昭手足无措地立在桌前。

       石室简陋，杨逍一眼望见铺好的铺盖和脱下来的衣裙，却不见不悔。杨逍心里升起了不好的预感，眯眼道，“小姐呢？”

       小昭见躲不过去，支支吾吾道，“小姐、小姐在教主房里。”

    “砰~”杨逍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脑袋里绽放了一朵烟花，他知道教主少年英才德高望重温柔敦厚仁侠厚道是正人君子，可他现在脑子里只有“不悔在一个男人房里”“不悔进了一个男人的房间”  “不悔······男人······”，杨逍转身便走，朝张无忌房里走去。

       殷天正父子正待休息，吹灭了灯，忽然看到杨逍急匆匆的身影，吓了一跳，以为教中有什么大事，赶紧叫道，“杨兄！”

       杨逍听见这声音是“另一颗小白菜的外公”的，立马住了脚，竟有些怨愤地望过去。

    “杨兄，教中出了什么大事吗？你是赶着去找教主吗？”殷天正、殷野王披了外衣便赶了出来。但杨逍不发一言，那眼神又让人难以捉摸，两人不由疑惑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杨逍撇下两人，继续朝无忌房中走去。无忌身为一教之主，独自住在一条长长走廊的尽头，夜中万籁俱寂，杨逍才走进那条走廊，便听见俏皮的女声，身后跟来的殷天正、殷野王也不由愣了一下。

       房中传出两人的笑声，杨逍突然住了脚，心情复杂：那是张无忌，是白眉鹰王的外孙、金毛狮王的义子，年少英才，对不悔恩重如山；那是教主，对明教上下恩重如山。

      殷家父子从声音认出了是不悔，看着杨逍变幻莫测的脸色，不知该说些什么。

       突然，只听见房中女声轻轻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，

    “无忌哥哥，今天乍见你无恙归来，我欢喜极了，我躺在床上睡不着，索性来找你说话。我自小有什么事都跟你说，现在也一样。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男子轻轻应了一声。杨逍心肠百转，蓦地听见不悔轻轻一声叹息，不由怔住。在他印象里，不悔向来无忧无虑，不见忧愁，她这若有若无的一声叹息，叹得杨逍心揪了一下。

    “无忌哥哥，你还记得咱们在蝴蝶谷追蝴蝶吗？那时候你、我、我妈妈，咱们三个在一处，你给我妈妈治病，我就编花环给你戴。”

    “当然记得。你编花环的手艺很好，一会就编好一个。”无忌微笑道。

    “唉。”说道这里，不悔又轻轻叹了一声，无忌知道她是想起了妈妈。

    “后来妈妈走了，她去世之时托你照顾我，你就万里迢迢地，把我从淮河之畔送到西域我爹爹手里。”

       张无忌见她似忧非忧，像有柔肠百结，不由宽慰道，“那有什么好提的？再说，要不是陪你到西域，我早就毒发身亡了，怎么可能现在还做了明教的教主？”

    “不！你逢凶化吉，是因为你仁侠厚道。这中间出生入死，你多次以命相代，你不提，但我知道！他们要杀我煮我吃我的肉，你让他们放了我去杀你；班淑娴何太冲要用毒酒毒死我，你先去把那一瓶毒酒喝完；天气那么冷，你还脱了衣服给我穿上。无忌哥哥，这些我都记着，我都深深记在心里！”

       无忌张口想开解不悔，却被不悔一番话语勾起了回忆，不由想起当初万里迢迢中的艰难险阻，今日回想起来，当真是感慨万千。

       说道此处，不悔像是想到了什么，突然笑道，“那时候你刚把我送到爹爹手里，我不让你离开，拼命拉着你。你那时候就哄我，说你很快就回来。我就每天等啊等啊，隔三差五就要问爹爹‘无忌哥哥什么时候回来？’爹爹被我逼得没法，就骗我，‘无忌哥哥是白眉鹰王的外孙，被外公接到家里去了。’我吵着闹着说，‘我要去白眉鹰王家里找无忌哥哥。’爹爹没法子，只能说他跟你外公是仇家，见面就要打架的。我当时信以为真，难过了好长时间，真以为爹爹和殷前辈有深仇大恨，我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无忌不悔不由自主一齐笑了起来。外面的杨逍、殷天正对望了一眼，却只感肝肠寸断。两个小小娃娃，经历过了多少坎坷，才有今日的欢声笑语。

    “无忌哥哥，我在坐忘峰，爹爹对我很好。但这些事我都没有跟他说过，小时候是不知道、说不清，长大了却不愿再说了，这些事爹爹听见肯定很伤心难过。我在坐忘峰上也没人可以说话，所有的话我都攒着来跟你说。”

    “无忌哥哥，我很想我妈妈。可是，我竟然都快忘了妈妈长什么样子了，我只有在照镜子的时候，看着镜子里的人，才能记起妈妈的样子。”

    “我应该跟妈妈长得很像，爹爹经常看着我出神，有时候跟我说着说着话，爹爹便不动了。我猜他是透过我看见了我妈妈，他很想我妈妈，我也很想，可我也不敢跟他说，我怕爹爹伤心。”

       外面的杨逍早忍不住泪流满面了，想起了晓芙、心疼着女儿的懂事。情不自禁紧走几步，透过那未关的石门，看见不悔严严实实裹了一件白色披风，坐在一个高石台上，晃着两脚，情绪低落地说着这些。而无忌坐在她脚下的低石台上，两人面面相对，无忌安慰似的地伸手抚了抚她的头顶。

       殷天正父子见杨逍情难自禁，又听不悔说他们父女的难过处，两人就要退了出去避嫌，又听不悔的声音从那石室里传来，“这些话我憋了好久，说出来痛快多了。无忌哥哥，你不要在我爹爹面前提我妈妈的事，我爹爹会很难过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无忌应“好”。不悔又道，“无忌哥哥，你离开坐忘峰之后去哪了，你肯定吃了很多苦。”

       殷天正父子原本已经走远，忽听此句，又忍不住返身回来。殷天正亦有些泪眼婆娑，只因想起了过世的女儿，女儿去后，他心灰意冷，懒动刀剑，可见对女儿的疼爱。而女儿留下的这唯一外孙，等相认时已成人成材，对他之前经历竟几乎一无所知。现在自然有心了解。

       这下只听无忌轻轻叹了一口气。其实无忌为人宽厚，仁义大度，从来不向人诉苦，可他对不悔，是对一位交情非常的朋友。他们同生共死、相依为命，交情早愈生死。此刻久别重逢，不悔妹妹又交心相待，无忌亦不愿以虚言安慰她，想起自己的经历，轻声道，

    “我后来遇见一位很美很美的女子，她打我骂我欺负我，对我很坏，可忽然有一天，她开始对我很好······”

       杨逍在走廊上缓和心情，殷家父子开始心如刀割，气得殷天正悄无声息将手中一粒石子攥成了齑粉。

        张无忌讲完了朱九真的事、又讲到如何奇遇练成了九阳神功，如何遇到蛛儿、如何上了光明顶、如何做了明教教主·····

       杨不悔只听得一颗心七上八下，一时气愤、一时开心、一时又发恼。张无忌看她的模样，忍不住道，“我妈妈去世前告诉我，‘世上越漂亮的女孩子越会骗人’，不悔妹妹你天真烂漫······”

       杨不悔不待张无忌说完，指住他截了他的话头，“啊，你说我没有朱九真漂亮！”

       张无忌呆住，否认，“不悔妹妹我是夸你单纯善良······”

    “哈哈哈······”

        少年人的声音又恢复了俏皮活泼，外面的三人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。